很多人认为,《女诫》对女性的要求苛刻,文中观点也早已被时代淘汰。但是我认为,我们不能够仅以现代人的视角批判这部汉代的著作,《女诫》其实是一部帮助女性自强、提高女性地位的著作。
先介绍一下《女诫》的作者班昭。她出身东汉时期一个史学世家,父亲班彪因效仿司马迁,而开始了搜集资料撰写《汉书》的工作,二哥班固继承父业,继续为《汉书》效力终生。班昭的大哥班彪因崇拜张骞,在四十岁左右弃笔从戎、出使西域,一待就是三十年,为稳定汉朝疆域和威严立下了大功,被封为定远侯。班昭虽然身为小妹,却继承了她家人的才华和品德,不仅在父亲和二哥去世后完成了《汉书》的编纂,而且被邓太后请入皇宫,作为皇后、公主等宫内女性的老师,被誉为“曹大家(读gu)”——姓“曹” 是因为班昭嫁给了曹世叔,“大家” 的意思就是博学的老师。美国学者Robin Wang 称班昭是中国最伟大的史学家和学者之一。
说到班昭的地位,可谓是儒家严格的性别制度下一个例外。她不仅因其著作《女诫》被纳入儒家“女四书”之列而被后人称赞,而且在她在世的时候就享有相当高的社会地位。除了出入皇宫给皇后、公主上课以外,班昭曾帮助兄长班超向汉和帝上书,请求和帝准许在西域效力三十年的兄长告老还乡。这封《为兄超求代疏》的上书以情感人、以理服人,以其文采和诚恳打动了汉和帝。班超在等候和帝准许三年后,终于以七十岁高龄回到家乡。试想一下,班超身为定远侯,向皇帝申请三年都没有得到皇帝的同意,班昭的上书意义有多么大!可见,女性的才华和感情在汉代是被认可的,女性的言论也是被重视的。班昭本身的例子就是对《礼记》中 “内言不出于捆” (字面意思“女子在屋里说的话不应该传到门槛外面”,引申义包括“女姓不应该写作”等等)的反驳。
班昭通过自己的经历,意识到女性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勤勉取得人们的尊敬、取得成功。因此,《女诫》以一个女作家的视角,帮助女性认识了她们应该具备的取得成功的素养。《女诫》也让我对古代中国社会对女性的要求有了一些新的认识。我现在认为,《女诫》在论述“三从四德”的同时,其实也提高了女性整体的社会地位。原因有三。首先,《女诫》对女性的要求和儒家经典对男性的要求有相同之处:即为人要谦虚、要恭敬、要提高自身修养、要力求人与人之间的和谐、要光宗耀祖等等。《女诫》认为这些道德标准不应该只针对男性,也应该针对女性。
第二,鉴于汉代之前的古书只侧重强调了“君子之道”,班昭填补了一个空白,通过著《女诫》来强调女性也应提高自身素养来求得“女子之道”。女性由此明白她们和男人一样,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提高自己在家庭、社会中的地位,都可以光宗耀祖。女性应该如何进步?班昭提出教育不能“但教男而不教女”,即女子也应该读书受教育。班昭是历史上第一个提出女性也应具有受教育的权利的学者。
第三,班昭自己阐述她著《女诫》的目的,就是为了帮助家里那些年轻待嫁的女孩子们:“伤诸女方当适人,而不渐训诲,不闻妇礼,而失容他门,取耻宗族。吾今疾在沉滞,性命无常,念汝曹如此,每用惆怅。”班昭真的希望能够帮助年轻的女孩子取得婚后生活的成功,这样她们出嫁以后才不会吃亏,也就不会让家人为她们担心。班昭旨在介绍自己的人生智慧来让更多的女性生活幸福。
因此,从这三点原因来看,《女诫》虽然是在儒家男女有别的大观点下论述“女子之道”的,但是它对古代女性的意义应该是广泛且深远的。在两千年的历史长河中,《女诫》一定帮助过很多古代女性享受家庭和睦、受人尊敬、光宗耀祖的生活。《女诫》的意义是积极的,我们不能仅仅以现代人的观点来评价它。
附:《女诫》全文
女诫
班昭著
鄙人愚暗,受性不敏,蒙先君之余宠,赖母师之典训。年十有四,执箕帚于曹氏,于今四十余载矣。战战兢兢,常惧绌辱,以增父母之羞,以益中外之累。夙夜劬心,勤不告劳,而今而后,乃知免耳。吾性疏顽,教道无素,恒恐子谷负辱清朝。圣恩横加,猥赐金紫,实非鄙人庶几所望也。男能自谋矣,吾不复以为忧也。但伤诸女方当适人,而不渐训诲,不闻妇礼,惧失容它门,取耻宗族。吾今疾在沈滞,性命无常,念汝曹如此,每用惆怅。间作《女诫》七章,愿诸女各写一通,庶有补益,裨助汝身。去矣,其勖勉之!
卑弱第一。
古者生女三日,卧之床下,弄之瓦砖,而斋告焉。卧之床下,明其卑弱,主下人也。弄之瓦砖,明其习劳,主执勤也。斋告先君,明当主继祭祀也。三者盖女人之常道,礼法之典教矣。谦让恭敬,先人后己,有善莫名,有恶莫辞,忍辱含垢,常若畏惧,是谓卑弱下人也。晚寝早作,勿惮夙夜,执务私事,不辞剧易,所作必成,手迹整理,是谓执勤也。正色端操,以事夫主,清静自守,无好戏笑,洁齐酒食,以供祖宗,是谓继祭祀也。三者苟备,而患名称之不闻,黜辱之在身,未之见也。三者苟失之,何名称之可闻,黜辱之可远哉!
夫妇第二。
夫妇之道,参配阴阳,通达神明,信天地之弘义,人伦之大节也。是以《礼》贵男女之际,《诗》著《关睢》之义。由斯言之,不可不重也。夫不贤,则无以御妇;妇不贤,则无以事夫。夫不御妇,则威仪废缺;妇不事夫,则义理堕阙。方斯二事,其用一也。察今之君子,徒知妻妇之不可不御,威仪之不可不整,故训其男,检以书传。殊不知夫主之不可不事,礼义之不可不存也。但教男而不教女,不亦蔽于彼此之数乎!《礼》,八岁始教之书,十五而至于学矣。独不可依此以为则哉!
敬慎第三。
阴阳殊性,男女异行。阳以刚为德,阴以柔为用,男以强为贵,女以弱为美。故鄙谚有云:“生男如狼,犹恐其尪;生女如鼠,犹恐其虎。”然则修身莫若敬,避强莫若顺。故曰敬顺之道,妇人之大礼也。夫敬非它,持久之谓也;夫顺非它,宽裕之谓也。持久者,知止足也;宽裕者,尚恭下也。夫妇之好,终身不离。房室周旋,遂生媟黩。媟黩既生,语言过矣。语言既过,纵恣必作。纵恣既作,则侮夫之心生矣。此由于不知止足者也。夫事有曲直,言有是非。直者不能不争,曲者不能不讼。讼争既施,则有忿怒之事矣。此由于不尚恭下者也。侮夫不节,谴呵从之;忿怒不止,楚挞从之。夫为夫妇者,义以和亲,恩以好合,楚挞既行,何义之存?谴呵既宣,何恩之有?恩义俱废,夫妇离矣。
妇行第四。
女有四行,一曰妇德,二曰妇言,三曰妇容,四曰妇功。夫云妇德,不必才明绝异也;妇言,不必辩口利辞也;妇容,不必颜色美丽也;妇功,不必工巧过人也。清闲贞静,守节整齐,行己有耻,动静有法,是谓妇德。择辞而说,不道恶语,时然后言,不厌于人,是谓妇言。盥浣尘秽,服饰鲜洁,沐浴以时,身不垢辱,是谓妇容。专心纺绩,不好戏笑,洁齐酒食,以奉宾客,是谓妇功。此四者,女人之大德,而不可乏之者也。然为之甚易,唯在存心耳。古人有言:“仁远乎哉?我欲仁,而仁斯至矣。”此之谓也。
专心第五。
《礼》,夫有再娶之义,妇无二适之文,故曰夫者天也。天固不可逃,夫固不可离也。行违神只,天则罚之;礼义有愆,夫则薄之。故《女宪》曰:“得意一人,是谓永毕;失意一人,是谓永讫。”由斯言之,夫不可不求其心。然所求者,亦非谓佞媚苟亲也,固莫若专心正色。礼义居洁,耳无涂听,目无邪视,出无冶容,入无废饰,无聚会群辈,无看视门户,此则谓专心正色矣。若夫动静轻脱,视听陕输,入则乱发坏形,出则窈窕作态,说所不当道,观所不当视,此谓不能专心正色矣。
曲从第六。
夫“得意一人,是谓永华;失意一人,是谓永讫”,欲人定志专心之言也。舅姑之心,岂当可失哉?物有以恩自离者,亦有以义自破者也。夫虽云爱,舅姑云非,此所谓以义自破者也。然则舅姑之心奈何?固莫尚于曲从矣。姑云不尔而是,固宜从令;姑云尔而非,犹宜顺命。勿得违戾是非,争分曲直。此则所谓曲从矣。故《女宪》曰:“妇如影响,焉不可赏!”
叔妹第七。
妇人之得意于夫主,由舅姑之爱已也;舅姑之爱已,由叔妹之誉已也。由此言之,我臧否誉毁,一由叔妹,叔妹之心,复不可失也。皆莫知叔妹之不可失,而不能和之以求亲,其蔽也哉!自非圣人,鲜能无过!故颜子贵于能改,仲尼嘉其不贰,而况妇人者也!虽以贤女之行,聪哲之性,其能备乎!是故室人和则谤掩,外内离则恶扬。此必然之势也。《易》曰:“二人同心,其利断金。同心之言,其臭如兰。”此之谓也。夫嫂妹者,体敌而尊,恩疏而义亲。若淑媛谦顺之人,则能依义以笃好,崇恩以结援,使徽美显章,而瑕过隐塞,舅姑矜善,而夫主嘉美,声誉曜于邑邻,休光延于父母。若夫蠢愚之人,于嫂则托名以自高,于妹则因宠以骄盈。骄盈既施,何和之有!恩义既乖,何誉之臻!是以美隐而过宣,姑忿而夫愠,毁訾布于中外,耻辱集于厥身,进增父母之羞,退益君子之累。斯乃荣辱之本,而显否之基也。可不慎哉!然则求叔妹之心,固莫尚于谦顺矣。谦则德之柄,顺则妇之行。凡斯二者,足以和矣。《诗》云:“在彼无恶,在此无射。”其斯之谓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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